2011年6月9日

城市遭遇现代化困境后向哪儿回归?除了人性,还是人性!

城市轨迹



李欧梵,国际文化研究学者、作家。1942年生于河南太康县,1961年在台北完成大学,1970年在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。此后,他曾在香港中文大学、普林斯顿大学、芝加哥大学、哈佛大学任教。

有人曾如此评论,现代性理论是李欧梵的“手术刀”,中国现代文学是他的“老本”,文化研究是他的“新欢”,通俗文化是他的“业余爱好”,所以,听李欧梵谈城市,你必须做好思维不断在艺术、文化、建筑、社会学等各领域跳跃的心理准备,他的城市解读显得那么轻松随意、信手拈来,但在新鲜趣味的形容词背后,他已经挖好了一个思考的深坑,就等你跳下去。

不停增加财富就可以永远幸福?

《珠三角规划纲要》勾勒了一个蓝图,珠三角的多个城市将要形成一个网络,一个过度开发、交通网络密集的体系,按照官方的说法是“一条干线、三环八射”。李欧梵觉得,“这样人的流动就会很快,但代价是劳力费时,让人的空间感变得迷茫起来。当然表面看起来是所谓的大发展、大繁荣。”

“每个人都正在感受到‘过分现代化’带来的后果。”李欧梵表示,在过去的十年里,政府主导的现代化进程,几乎在一夜之间,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环境。这一进程的后果,有好有不好,我们都能感受得到。“但不客气地说,更多更严重的后果还会接踵而来。”

他指出,西方很多学者都在批评“现代化”,只有中国对现代化那么热衷。“大家都以为不停盖房子、不停修路、不停增加财富,就可以永远增加幸福。但至少在我认识的圈子内,这种‘幸福’是没有人相信的。”因为,这种“现代化”让人物化成符号,导致人的主体缺席,“去银行存款时,都不管你的名字,只认你的账户号码。”

“‘现代化’对城市建筑的主张是一切都可以创造。反而‘后现代’强调多元,甚至调侃,从中能找到了一丝人性的味道。”李欧梵称。

深港跨境或产生更多忧郁症患者?

现在从深港的跨境之旅越来越容易,交通、生活、工作也会变得越来越紧密。比如,在未来的憧憬中,人们可以使用“八达通”或“深圳通”从香港坐地铁到深圳,深圳的孩子可以到香港学校读书,反之亦然。

然而,这种空间的飞速扩展,生活节奏的加速,生活方式的急剧转变,却让李欧梵感到了一丝担忧,“这样的空间里,后果可能是抑郁症患者越来越多。翻阅一下社会学文献就不难发现,自杀、抑郁症就是西方社会城市化、现代化的伴生物,从柏林到巴黎,无不如此。”

李欧梵认为,接下来最重要的问题是,原有疆界打破后,人们如何在新的形势下,找准自己的定位?即如何找到“意义”。“作为一个曾经的历史学人,一个爱好文学、音乐和电影的人,一个很重要的词语,对我来说就是‘意义’,个人的意义,生活的意义,社会的意义,群体的意义,如何从这种变动不定的情状里找到意义?”对此,李回答,“人性至关重要,正是人性赋予我们意义。”

留住城市历史就要写出自己的故事

事实上,“跨境”与各个城市的历史记忆间,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李欧梵觉得,除了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外,还可以把视线再放低点,降到凡夫俗子高度,比如,“包二奶”的问题。

19世纪,在广州有家室的商人会在香港、新界包养姘妇。现在却反过来,深广地区成了富有的香港商人包二奶的地方。“可以看到,这种关系转换使得话语结构变得越来越复杂了。”李欧梵表示,“而越复杂,我们就越有故事可讲,而且我们必须要讲,如果你不去重写这些故事,将来就不会有什么故事了。剩下的就只有购物中心、消费者和金钱,再没有其他的了。”

李欧梵认为,城市的历史记忆,不仅仅是前人留下的遗产———祖先或者当地口耳相传的历史;同时,也不仅仅是历史研究———这些只有学者才会去图书馆阅读的东西,因为这是大多数人是不会去读的。那去干什么?他回答“写出自己的故事。”

中国还没出现伟大的城市文学

李欧梵曾和朋友谈到,现在香港文学作品创作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,大多数的年轻作家,写作内容全是关于香港,“有时候,我批评他们视野太狭窄,似乎对他们而言,香港就是整个世界。”

不过,“再想想19世纪的圣彼得堡,所有作家写的都是关于圣彼得堡或者莫斯科的东西,陀斯妥耶夫斯基就是一例,他终其一生都生活在圣彼得堡,圣彼得堡对他而言就是整个世界。”

“城市是西方现代文学作品的主要素材,乡村则是现实主义的避难所。19世纪是现实主义,20世纪早期是现代主义,举世皆然,西方更是如此,文学作品写的都是城市。”他表示,“其实在中国,‘上海宝贝’、‘天津宝贝’和‘什么宝贝’都是表达城市生活的不成熟的尝试。”

然而,李欧梵指出,中国仍然还缺乏一部关于城市的伟大作品。在他眼里,《长恨歌》是最好的一部,但也不能入围伟大之列。张爱玲也不算,她写的都是关于小市民。“西方城市文学在心灵层面上的深度反思,在中国没有市场。在中国,城市熟悉的事物被陌生化,此后出现了种种奇怪的现象,于是产生了种种‘都市魔幻主义’。其实,中国的文学还处于乡村写实的阶段。”

历史建筑能带人找到消逝的灵魂

“澳门让我如痴如狂,我都想在澳门买套房子,但是没钱,等我攒够了首付的钱,房价不知道又要涨到哪里去了,太贵了。”李欧梵为何对澳门如此钟情?“澳门到处是教堂,有巴洛克风格也有新古典主义风格。以巴洛克风格为例,既独断又不同质,激发人们不连贯的想象力,同时又营造出一种神秘感。正是这些教堂,能给在城市间穿梭的游人另一种神秘感,另一种想象力,甚至另一种的梦魇,一种在我们心头萦绕的鬼蜮,让我们的生活显得更加波谲云诡。”

“我不能,也无法想象有一天,这些教堂被拆除掉,情形会是怎样。好在我们有联合国来保护这些教堂。因为联合国遗址在这儿,世界遗产的地址在那儿,政府就不敢去碰,对不对?”李欧梵打趣,“其实,我们可以再想出一些荣誉来,给予每个空间不同的意义,这样我们就可以保护它们。”

李欧梵表示,虽然中国传统美学不注重持久性,但是却非常注重心灵的投射,“所谓的荣誉就是这些历史建筑、空间的光环———开玩笑地说,跟天使头上的一样。而回归到文化意义,保护历史建筑,是因为通过它们,可以让我们感受到古人的存在,能带给我们历史性、时间性、回忆性的思考。这是一种魔力,尽管我们生活在没有魔力的时代,但是文化人有能力去经由历史建筑找到消逝的灵魂。”

■深圳观

80后与深圳的城市气质最像

“深圳是个边境城市,像美国西部片里的背景城市。我很诧异电影《让子弹飞》不是在深圳拍的。《让子弹飞》是部典型的西部片,深圳的城市气质跟它很搭,也与‘80后’的气质最接近。”在李欧梵眼里,“80后”反叛、有理由不满,尽管没有目标,却在寻找意义。“意义需要每个人去创造;说的现实一点,应该由那些有创造性表现力的人来创造。”

李欧梵引述一位瑞典社会学家的观点,国际化都市至少要满足几个条件。一、应该处在国际化的区域,应该是个大都会或金融中心。深圳有证券市场,香港也有,把上海算进来,也没问题。二、应该有大量外来移民,这点深圳得分会很高。但最重要的是,“国际化都市要大量聚集所谓具有表现力的人。”

创意力无疑是表现力的一种,香港素来重视创意产业,但李欧梵认为,港府太过官僚化,导致大量创意人才流失到珠三角。因此他对深圳充满期待,“我可以毫不夸口地说,深圳最终会成为一个设计中心。它不像上海、北京有太多的历史包袱。同时,它必须要靠创新才能找到自己的地位,而设计产业恰好出现了,这是个巨大机遇。”

采写/摄影:南都记者 潘奋图


from:南都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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